2019年01月01日17:40 來源:中國新聞周刊
陶斯亮,北京愛爾公益基金會創會會長,從事慈善事業27年,先后發起“智力工程”、東鄉助學行動、“世界從此歡聲笑語”中國項目,“向日葵計劃”等多個慈善項目。
2018年度公益人物
陶斯亮
慈善是一種優雅的生活方式
本刊記者/賀斌
本文首發于總第882期《中國新聞周刊》
獲獎理由——
僅在過去的一年時間里,她所領導的公益機構就義診篩查了上千名腦癱患兒,累計救助近400名腦癱患者。早在上世紀90年代,當市場經濟正紅火的時候,她就將關注的目光鎖定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被忽略的弱勢群體。扶貧助學,救治殘障,近30年以來她的公益腳步從未停歇。她說,要做“小而美”的慈善,小即是低調不張揚,不求關注;美則是多結善果,達濟天下。頒獎典禮正是寒冬季節,陶斯亮一襲深藍色西裝套裙,特意別了一枚精致的胸針。在拍照前,她抹了點口紅,“顯得自然一些”。然后從女兒陶冶手上接過一條米白色絲巾,掖在領口。
自從2012年與美國斯達克聽力基金會合作以來,陶斯亮越來越國際化,無論是形態禮儀,還是思維方式——通過與國外慈善機構和慈善家合作,她對于慈善的理解更加深刻,更加開闊,也更加務實。
從最開始“賣桌子”,找“紅二代”的老哥老姐們站臺募款,到現在一年比一年成熟的“愛爾公益慈善之夜”,陶斯亮憑著醫者的仁心和專業,將慈善做成了持之以恒的事業。
“和國外那些大企業家、大慈善家不同,我既沒有錢,也沒有權,就是懷著一顆做公益的心,量力而行,做一些拾遺補缺的事情,沒想到回頭一看,聚沙成塔,居然也干了這么多的事情。”陶斯亮感慨地說。
12月3日,在接受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采訪之前,愛爾公益基金會剛和美國歐幾里德系統公司簽訂了“愛之光——視覺關愛公益項目”的戰略合作協議,該項目致力于青少年視力篩查和近視防控。
慈善先行
27年來,陶斯亮先后任職過三個基金會,開展了多項公益慈善項目,但“做著做著就做不下去了”。
1991年,陶斯亮加入中國醫學基金會,兼會長。雖是兼職,用陶斯亮的話說,相當于“一條腿邁入慈善”。一個偶然的因素,她接觸到第一個慈善項目“智力工程”。
當時,面臨解散的河北承德地病辦向中國醫學基金會求救,通過他們,陶斯亮了解到碘缺乏癥患者(IDD)這樣一個數量龐大的邊緣群體。數據顯示,上世紀90年代,中國有7.2億人生活在缺碘地區,在這些地區有700萬地方甲狀腺腫(俗稱大脖子病),20萬克汀病(IDD最重型),10歲以下智障兒童有539萬人。
造成碘缺乏的原因是私鹽泛濫,私鹽中沒有添加碘,價格低廉,卻導致數百萬兒童智商低下,或者受智商低下的威脅。“一生只需要一小勺碘,可就是缺乏這么一點點微量元素,后果卻這么嚴重。”時隔二十多年,陶斯亮回憶起當時的情景,依然流露出惋惜的神情。
實際上,從中央層面,政府一直關注著碘缺乏病防治工作。1991年3月,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李鵬代表中國政府在《兒童生存、保護和發展世界宣言》和《執行90年代兒童生存、保護和發展世界宣言行動計劃》上簽字,承諾到2000年中國基本實現消除碘缺乏病目標。
然而,當時各地以經濟建設為重心,大興土木、招商引資成為地方政府的主要工作,對民生問題關注度不夠。
“我就想,中央政府都作出承諾了,可地方上如果連個地病辦都保不住,碘缺乏病問題就更沒有一個職能部門來管了。”本著這樣的想法,1993年,中國醫學基金會開展了“智力工程”,首先是保住了地病辦這樣一個機構,促使地方政府關注碘缺乏病問題。
一年后,國務院頒布了《食鹽加碘消除碘缺乏危害管理條例》(163號令),確定對消除碘缺乏危害采取長期供應加碘食鹽為主的綜合防治措施;1996年,國務院頒布了《食鹽專營辦法》,對食鹽生產、銷售實行專營管理,將碘缺乏病防治工作納入法制化管理。
實際上,163號令出臺后,“智力工程”就中止了,但中國醫學基金會還是繼續做了一段時間的補救性工作,給02歲的兒童喂碘油丸,以補救在母體中就缺乏的碘,直到1996年才完全退出。
2000年,在中國市長協會擔任專職副秘書長的陶斯亮來到甘肅東鄉族自治縣,被當地嚴重缺水的貧困面貌,以及大量兒童輟學的情景所觸動,于是聯合協會的女市長們發起東鄉助學行動,每年請一些女市長、知名人士、企業家去東鄉看望孩子,并資助他們上學。2006年,國家普及九年義務教育,東鄉助學行動逐漸退出。
2005年,陶斯亮出任中國聽力醫學發展基金會(簡稱“聽基會”)理事長,在聽基會發起“女市長愛爾慈善基金”,“爾就是你,就是愛你,不僅僅是對耳朵,而是一個泛慈善概念。”陶斯亮介紹說。
2009年,在女市長愛爾慈善基金成立儀式上,陶斯亮向時任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介紹,如果在6歲以前就能得到安配助聽器,聾啞兒童是完全可以回歸到正常生活的。當時中國這樣的兒童有80萬,而一個助聽器只要8000多元。
俞正聲隨后向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回良玉建議,由政府出面將6歲以前的聾啞兒童救助管起來,引起國務院的重視,不久就撥了4億元,專項用于聾啞兒童救助。如此一來,聾啞兒童從出生就被政府包干救助。于是陶斯亮從此將聽力救助的工作重心轉到老人上。
“每當我們一項慈善活動的終止,就意味著國家的一個進步。”在今年8月27日,第五屆海峽兩岸暨港澳地區慈善論壇的演講中,陶斯亮將愛爾基金定位為“拾遺補缺”,“凡政府一時顧不上的,我們就先行干起來。教育和醫療本是政府應盡之責,如今政府重視了,措施跟上了,我們感到非常高興。”
做“小而美”的慈善
在從事慈善事業之初,陶斯亮并沒有真正為錢發愁過,“紅二代”的身份,以及在中央統戰部六局擔任局長和在中國市長協會任職的經歷,為她在政界、學界積攢了大量的人脈。此前的慈善活動多是做力所能及的資源整合與組織動員工作,并不需要過多的資金投入。
可是到聽基會的時候,陶斯亮首次面臨“無米下炊”的窘境,開始試著用慈善晚宴的方式募捐,一桌飯菜認捐1000元,第一次公開募捐就籌集了7萬8萬元捐款。但是,對于數量龐大的聾啞人士而言,這些捐款只是杯水車薪。
后來,陶斯亮找到美國斯達克聽力技術公司,用誠意打動了公司創始人奧斯汀,并簽訂了10年合約,所有助聽器和服務都由斯達克無償捐贈和提供,組織動員工作則由各地殘聯包干,解決了項目的資金困境。
2016年,《慈善法》頒布,為了專業化運作和管理公益慈善項目,中國市長協會決定將“女市長愛爾慈善基金”升級為獨立的慈善法人機構,以助殘、助學與扶貧為主要內容。同年3月,北京愛爾公益基金會正式掛牌成立,除了延續和斯達克公司合作的“世界從此歡聲笑語-中國項目”外,基金會還設立了腦癱兒童救助的“向日葵計劃”,以及五個助學項目——愛爾圓夢、愛爾育才、愛爾美育、愛爾圖書角和蘇萍獎學金。
陶斯亮很清楚,愛爾公益的捐款有限,不可能照顧到所有的腦癱患兒,只能做“小而美”的項目。經過精心策劃,他們最終選擇在新疆和西藏開展項目。“腦癱的病因主要是在生產過程中,由于產程過長缺氧,或臍帶繞頸所致。西藏和新疆都是醫療條件較為落后的地區,加上人口分散,很多產婦都選擇在家生產,大大增加了腦癱患兒的幾率。”陶斯亮說。
即便如此,當看到那些西藏、新疆的老鄉,帶著孩子從偏遠地方趕來,卻只有1/3不到的患兒能夠獲得救助時,陶斯亮備感失落。“雖然我們用心地策劃,但實際上能幫到的孩子,能幫到的家庭依然是少數,感到原來我們的能力這么有限,心里頭就”陶斯亮頓了頓,調整了一下情緒,“但手術必須要有嚴格的指征,這是醫生基于工作經驗和職業操守作出的專業判斷,也是對孩子和家長負責任的做法。”
但看到那些經過手術康復的孩子后,陶斯亮又對這項工作充滿了希望。去年應邀參加愛爾慈善之夜的第一批康復后的腦癱患兒,第二天到天安門廣場參觀。來自西藏昌都的6歲患兒擁措和德森在廣場上舉著小紅旗歡快地奔跑,他們的媽媽則跟在后面不斷提醒“慢一點,慢一點!”
陶斯亮的女兒、“愛爾向日葵計劃”項目負責人陶冶用手機記錄下這段視頻。“看一次感動一次,這鏡頭讓我們特有成就感,覺得我們做的事情,對一位母親而言,是希望,是苦盡甘來的盼頭,也特別被孩子們那種拼命掙扎、破土而生的頑強生命力感動。”陶冶說。
在愛爾,救助的項目分為兩類,助殘和助學,前者是授人以魚,后者是授人以漁。在陶斯亮看來,如果能授人以漁當然是最好的,但是往往慈善就是授人以魚。從精準扶貧的角度,如果沒人關注這些腦癱患兒,可能他們的父母永遠無法解脫出來,無法擺脫貧困,永遠得靠國家救濟。“所以具體情況具體對待,有多大能力就干多少事情,我們無法包打天下。”
值得欣慰的是,目前西藏已出臺政策,產婦到醫院生產,不僅費用全免,還要獎勵1000元。因此,陶斯亮樂觀地預計,有了政府的重視,未來在西藏和新疆,腦癱患兒的數量會大大減少,也許不需5年,“向日葵計劃”就能提前結束。
下一步,陶斯亮希望引進自閉癥兒童救助項目,借鑒天津一個民營機構所采取的融合教育方式,將自閉癥兒童送到幼兒園,同正常孩子一起學習、玩耍;同時,讓自閉癥的老師跟班照料,通過心理重建的模式,讓自閉癥兒童獲得康復。“如果自閉癥兒童得不到及時治療,長期拒絕與人交流,慢慢就會影響智力,對于一個家庭而言,這將是毀滅性的打擊。這個項目不需要太多的投入,我們希望找到這個模式并加以推廣。”
在陶斯亮看來,一個項目之所以能成為慈善項目,首先得本著一顆純粹的公益心,不能打著慈善的旗號而干盈利的事情。同時,還要廣泛宣傳動員,得到社會的關注和支持。這些年,愛爾公益開始在地鐵投放廣告,陶斯亮也開始面對媒體,推廣愛爾的慈善項目。在陶斯亮看來,慈善公益最終還是應該形成社會性,否則光自己封閉地搞公益,最后一定是事倍功半。
慈善不是單打獨斗
在中央統戰部和中國市長協會工作的經歷,使得陶斯亮和愛爾公益從一開始就和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,用陶斯亮的話說,“這是愛爾的優勢,也是愛爾的幸運”。但她同時表示,愛爾的模式不適合所有的民間慈善機構,“很多民間慈善機構未必就沒有優勢和實力,八仙過海,各顯神通。”
從事慈善事業多年,陶斯亮看到了殘聯的發展,各地都蓋起了康復大樓,也將腦癱兒童納入了他們的康復治療中,而且政府也越來越向民生傾斜。今年10月1日起,中國建立“殘疾兒童康復救助制度”,由各地政府掏錢,做到“應救盡救”,這其中也包括腦癱兒。“腦癱孩子的春天來了。”
進入到腦癱救助領域,陶斯亮發現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民營慈善機構和醫院,這讓她感到欣慰,也讓她對愛爾公益有了新的定位。她希望將愛爾公益做成一個平臺,讓所有的要素在這個平臺上集聚。有真金白銀捐款的企業家,有技術精湛的醫生,還要有政府的介入,幫助找到需要救助的病人。“將這些要素集合起來,才能夠做成這件事情。慈善絕不是單打獨斗就能干的!”
這些年來,愛爾公益在腦癱救助和聽力救助兩個項目上,開始尋求和紅十字會等慈善機構的合作。“在國外,慈善應該是民間機構做的,但在中國,幾個大的慈善機構都屬于政府部門,由政府管理,還有財政撥款,某種程度上代表政府。”陶斯亮表示,這些官方慈善機構的優勢在于募款,但很難深入下去做一個個具體的項目,否則涉及面太廣,效果也不理想。而募款卻是民間慈善機構的短板,受到諸多限制,甚至在機構名稱上就已經做了限定,比如抬頭為北京的慈善機構就只能在北京募款,抬頭為廣州的慈善機構只能在廣州募款。
“所以最理想的方式是通過政府購買服務,他們出錢,讓我們這樣專業的民間慈善機構來具體操作。”陶斯亮說,但政府只能作為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,作為一個獨立的慈善機構,做什么項目,在哪里做,不能完全由政府來限定,必須有自己的計劃,自己的想法,還要有自己的生存能力和發展能力,要壯大自己,實現多元化發展。
對于目前的互聯網募捐,陶斯亮也開始探索和嘗試,不久前和騰訊公益聯合開展了九九公益活動,短短數日就募得數十萬元資金。“網絡捐款不會是我們慈善機構的主要方式,但可以成為公民責任的表達方式。從目前來看,普及性還不夠。”陶斯亮今年在網上共捐了1萬多元,前不久收到一則短信,稱她超過了99%的捐贈者,“我才捐了1萬多就算捐得很多了,網絡捐贈的效果可想而知。”
打開愛爾公益的官網,立刻能看到一句話:“慈善是一種優雅的生活方式!”對此,陶斯亮解釋道,“因為你做慈善,可能內心深處就有盞燈,你就會比較美好;因為做了一些幫助別人的事,你會覺得快樂,心里會很充實。這就是一種生活狀態。”